一個發生在四月的故事
2007/05/08
(為詳細說明事件原因,文章內容頗長,請閱讀前注意。)
他們衝了進來,我認出其中一些人,是我從小一起玩耍的鄰居,還有一些我常跟他們聊天的朋友,他們拿著鐮刀、步槍,開始屠殺。
我們害怕,躲到鄰近的教堂,他們追來,神的教會成了殺戮戰場,天花板上透著無數的彈孔,伴隨著子彈貫穿人體噴發的鮮血,祭壇上的白布染滿了血跡。
這世上有魔鬼,一百天內,一百萬人遭魔鬼有效率屠殺。
SO WHAT?
“Who the HELL cared about Rwanda?”聯合國盧安達維和部隊(UNAMIR)上校指揮官Roméo Dallaire於一場記者會沈重的說到「誰會在意盧安達?」
盧 安達共和國(Republic of Rwanda),首都Kigali,面積26,338平方公里(比台灣還小的國家),人口八百四十四萬 (2005 ),國民平均壽命47歲 (2005),識字率72.7% (2005),國民平均所得GDP per capita (2003年,200美金)。
是的,這是另一個貧窮的非洲蕞爾小國,沒有政治、經濟上的利益,沒有戰略地位的重要性、沒有伊拉克的石油,真的,誰會在意?
1994 年四月的那一場種族滅絕(Genocide),假設以保守估計之死亡人數80萬人於100天內遭到屠殺來計算,當時每分鐘5.5人,每小時333.3人, 每天8000人,每個月24萬人,在比台灣還小的土地上遭謀殺死亡。絕大多數的殺戮都是以木棒及鐮刀進行,故受害者死前都承受極大的痛苦,加上以愛滋帶原 者有系統大規模強暴圖西婦女,那些目擊親友遭殺害但逃過死亡的受害者於事後都有極大的心理創傷。
“Who gives it a sh*t ?”一位不具名的美國軍事情報員則指出「誰管盧安達人去死?」
是的,其實他說的一針見血,sh*t在這裡用的算是恰如其分,盧安達不過是個非洲小國,一百天內一百萬人被屠殺,如果有人說個”So What?” 我想我勉強也要同意他的看法,不是嗎?
而我真的就了解那一個發生在四月的故事嗎?
我 看書,我找資料,我拜訪已移為紀念館的Nyamata教堂。1994年4月7號那天,人們躲在教會避難,他們關上鐵門,以抵擋胡圖武裝暴民(Hutu Militia)及當時的盧安達政府軍(RGF,Rwandese Government Forces),他們衝破大門,帶著步槍,手榴彈,鐮刀(machete)進入教會,隨後的數小時內,大約一萬人在這個地區小教堂被殺戮。
教會內部仍滿是屍臭味,孩子、大人、男人、女人,成堆成堆的頭骨、遺骸,像是藝術品般整齊擺放著,用點人頭來計算數目在這裡是很貼切的。
我參觀位於首都的大屠殺紀念館(Kigali Memorial Centre),我作筆記,我詳細看著事件的始末、遠因、近因。我滿意的微笑著,我想我懂了、體會了、了解了。
一個黑人女孩突然在我身旁跪倒在地上,很明顯的,她在哭泣,她崩潰了。我該怎麼做?我不知所措的聽著,假裝仍專心的看著前方的圖文資料,我默默的站到一旁,離開,才了解,其實我甚麼屁都不了解。
彷彿是個菜鳥實習記者,想炒這個種族大屠殺的冷飯,給誰吃?給所謂地球村一份子的”我們”?我們的媒體不報導,我們的人民不關心,十三年前的”我們”不在意,十三年後的”我們”又怎會在意?Who gives it a sh*t ?
就在放棄炒這個冷飯題材,準備離開盧安達的最後一天,我認識了Frank,一個倖存者(Genocide Survivor)。
今日盧安達 Rwanda Today
Bonjour? (你好嗎?) 這是我對盧安達的第一印象。官方語言為法文及當地方言Kinyarwanda的盧安達,人民普遍使用法文作為日常溝通的語言,說實話,雖然我只會說幾句彆 腳法文問候語,但這樣的法式情調讓我覺得很開心。今日的盧安達,有著約51%羅馬天主教徒,21%新教徒,8%伊斯蘭教徒,這是個基督徒佔多數的國家。
從 烏干達進入盧安達後,驚訝的是,不似先前我去的幾個非洲國家,她可能有著中非最好的道路系統,這裡的柏油路筆直且順暢。隨著高低起伏,彷彿無止盡的丘陵地 形道路,我前往首都Kigali。腳上穿著一雙輕便結實的登山鞋,肩上掛著是帶背帶的大背包,這街上往來的沒有這種打扮的,背包客消失了,我又覺得很幸福 了。
Kigali位於境內中部高地,海拔1540公尺的高度以及豐富的降雨量,使其不但終年氣候溫和良好且時時透著綠意,雖然她不像是個 首都,反而像是歐洲的一個小鎮。以生活環境來說,這又是一個舒服到可以讓人一直流連下去的美麗城市。以這點而言,她是很危險的;以目前的政治及治安狀況來 說(2007),她可能還是全非洲最安全首都的第一候選人。
意外嗎?不意外,如果人們不試著去了解,去溝通,不學著摘下偏見看自己、看別 人、看世界,永遠看到的都是有色的那一面。一個德國年輕人曾跟我說,台灣是不是個沒水沒電的荒島?可笑嗎?其實”我們”看非洲不也是落後危險的,伊斯蘭教 徒都是恐怖份子,泰國人就是泰勞,菲律賓人就是菲傭,越南人適合當新娘,不是嗎?Rwanda Photos Collections / 盧安達照片集錦
與魔鬼握手 Shake hands with devil
以下資料部份取材來自於:
書名: We wish to inform you that tomorrow we will be
killed with our families.
作者: Philip Gourevitch
書名: Rwanda's Struggle to Recover from Genocide
作者: Gérard Prunier
盧 安達已知最早的原住民是Twa人,僅約佔今日1%的人口。而約佔現今85%的胡圖人(Hutu),據推測來自西南部剛果盆地(Congo Basin),且於15世紀就已經居住在這裡,而後圖西人(Tutsi,僅佔少數約14%人口)由東北部南下並征服附近區域,圖西國王(mwamis)成 為此區域的統治階級。
於歐洲殖民者抵達之前,社會的階級大抵是以擁有牛隻數目的多寡來區分,擁有較多牛隻的為上層階級,擁有較少牛隻的則 為下層階 級,此區分在當時許多東非部落是普遍的現象。(二十一世紀的你我則是以擁有較多車子,較多房子,較多情婦的為上層階級,可見人類以擁有數目多寡來區分階 級,自古皆然。
)
於是胡圖人在一個不平等的政治及經濟封建系統(ubuhake system)下,成為圖西統治階級控制的農民,經濟上需仰賴圖西國王的供應,彼此間的通婚在十五世紀當時也幾乎不存在。
1858 年,英國探險家John Hanning Speke成為第一個探索此地的歐洲人,他於其所撰寫的尼羅河源頭發現日誌中指出( Journal of the Discovery of the Source of the Nile,1863),來自東北部的圖西人(約今日衣索比亞境內),不但體型較高瘦且外貌接近歐洲人,據說也是聖經裡大衛王的後裔,後來的歐洲殖民者根據 他的描述,將圖西人視為比胡圖人優越的種族。
德國探險家於1880年代抵達,緊接著羅馬天主教的傳教士也到了這裡。此後的數十年間,歐 洲人將盧 安達Rwanda(當時稱Ruanda)及蒲隆地Burundi(當時稱Urundi)合併建立為德國東非洲公司(German East Africa.)。其時的圖西統治者與德國人維持著良好的關係,隨後比利時(Belgium)於一戰期間(1914-1918)佔領此地,一戰後此區域由 當時的國聯(League of Nations)轉移由比利時代管(mandate,1923-1946),二戰後(1939-1945)則由現今的聯合國(UN)委由比利時統治,直到 1962年盧安達獨立為止(1946-1962)。
德國人和比利時人皆選擇藉由明確區隔當時社會的階級,並強調兩者間的差異來便利其統 治。例:大 規模測量人民的體型,認定高瘦,外觀特徵較像歐洲人的為圖西人(像歐洲人,故比較優越?),而較為矮胖的則為胡圖人(所以比較低等?),此外擁有十頭牛以 上的也是圖西人,擁有十頭牛以下的則是胡圖人。比利時人於1931年發給每人身份證(Identity Card),明確註明身份證持有人為胡圖或圖西,其後代世襲,殖民者藉此認定圖西人及胡圖人為兩種不同的種族。**註1
** 註1:值得提醒的是, 胡圖人和圖西人彼此間並不是種族的差異,種族是一個獨立的團體,有自己的語言,文化,領土及宗教。而盧安達的胡圖人及圖西人住在同個土地上,說著相同語言 (官方語言Kinyarwanda ),有著相同文化,相同宗教以及頻繁的通婚,彼此差異僅於社會及政治地位上。於歐洲人來之前,兩者算是相安無事和平的生活在一起。
一九三零年代後,於比利時管理下的盧安達統治階層幾乎皆為所謂的圖西人,並賦予聽話的少數圖西人各項社會及政治上的權利,差異擴大了,紛爭出現了,也因此導致了胡圖人之後長期的憤恨及不滿。
二 次大戰後,許多非洲被殖民國家的獨立意識漸增,胡圖人開始強烈反對政治及社會上不平等的情況,而圖西統治階層也開始不聽歐洲人的話,傾向獨立的意願高漲, 導致比利時人轉而支持胡圖人對抗圖西人,並在1958年強迫圖西人放棄不平等的封建系統 (ubuhake),1959年彼此間的仇恨引發了暴力衝突,隔年圖西國王逃離盧安達,超過二十萬名圖西人隨其國王一同流亡。
1961年9月的大選,由胡圖人領導的政黨(Parmehutu Party)贏得國民大會(National Assembly)裡的絕對多數席位,並投票反對圖西國王回歸,一個胡圖人統治的獨立共和國建立了。
於 聯合國堅持下,比利時承認盧安達於1962年獨立,當時胡圖人領導的Parmehutu政黨領袖Grégoire Kayibanda擔任首任總統。新的胡圖政府制定反圖西(Anti-Tutsi)政策以報復圖西人多年來的不公平統治,並宣稱胡圖人要出頭天(Hutu Power)以及胡圖人優越理論,胡圖人擁有政府職位保障名額,並限制圖西人所能享有的工作機會及社會階級,沒有逃亡的圖西人成為二等公民,逃亡海外的圖 西人則禁止其回歸。部份流亡圖西人組織反抗軍於1963年返回盧安達,然其失敗的反抗運動,反引起胡圖人大規模屠殺圖西人作為報復,約15,000圖西人 於1959至1963年間遭殺害。
仇恨的遠因自1959年及1963年的屠殺就已埋下。
1973年七月,國防部長 Juvénal Habyarimana將軍領導一場不流血的武裝政變驅逐首任總統Kayibanda,Habyarimana是一個從北部來的胡圖人,其控訴 Kayibanda偏袒南方胡圖人並企圖獨攬大權。1975年一個新的執政黨National Revolutionary Movement for Development (NRMD)建立,1978年一部新的憲法誕生,而總統換Habyarimana擔任,直到1994年他被暗殺為止。
1990 年,一個由圖西流亡難民及溫和派胡圖人領導的反抗勢力,盧安達愛國陣線(RPF,Rwandan Patriotic Front),由烏干達入侵,比利時及數個中非國家派遣軍隊進入盧安達協助胡圖政府進行抵抗。此時一部授權建立多黨民主的憲法於1991年頒布實行,而戰 爭持續至1993年八月,總統Habyarimana在壓力下接受一項與盧安達愛國陣線(RPF)於坦尚尼亞Arusha所簽訂的和平條約,並同意和 RPF分享政治權力(Power Sharing),一個總理被指派組織臨時過渡政府以為1995年的多黨選舉進行準備。然此舉在胡圖極端派人士眼中形同賣國,於是他們開始籌劃解決其所 謂”圖西問題”(Tutsi Problem)的最終方案,就是有計劃,大規模的屠殺其眼中的圖西蟑螂以及支持圖西蟑螂的溫和派胡圖人。(此最終方案早至1991年就開始籌劃,圖西蟑 螂既然不是人,他們決定來個”眼不見為淨”。)
1994年四月,就在結束與RPF的和平談判返回盧安達時,總統Habyarimana與蒲隆地總 統Cyprien Ntaryamira共乘的座機於首都kigali附近遭擊落,真兇至今未明。
Habyarimana遭暗殺後,首都Kigali迅速陷入混亂,不到一小 時內路障就設立,有計劃屠殺圖西人、反對人士以及溫和派胡圖人的盧安達種族滅絕開始(Genocide)。(太有效率的屠殺行動使得多數人相信,總統座機 的擊落應為激進的胡圖人所為)
胡 圖極端份子很早就開始訓練武裝暴民(Interahamwe),供應武器,連當時的盧安達政府軍、警方,都加入屠 殺圖西人的行列。藉由電台宣傳,鄰居開始殺鄰居,朋友殺朋友,胡圖親友殺圖西親友,胡圖老師殺圖西學生,胡圖神父殺圖西信徒,這是有計劃的屠殺,不肯加入 殺戮的胡圖人被視為圖西同路人,也會遭殺害,於是乎在害怕之下,大家殺成了一團。
二戰大戰後,為避免希特勒屠殺猶太人的種族滅絕 (Genocide)罪行再度發生,聯合國於1948年制定了「預防及懲罰種族滅絕罪行之國際協議」(The 1948 International Convention on the Prevention and Punishment of the Crime of Genocide),內容規範種族滅絕(Genocide)罪行一旦發生,聯合國成員國有義務出兵予以干預,於是當1994年四月大屠殺發生初期,包含美 國在內的數個國家,都小心翼翼的避免使用Genocide之字眼描述盧安達的種族滅絕,而以Conflicts(衝突),Chaos(混亂)等字眼代替, 以避免隨之而來的出兵義務,這是聯合國。
此時,由於包含美國在內的成員國擔心被捲入衝突內造成傷亡,一千五百名聯合國盧安達維和部隊 (UNAMIR)只能眼睜睜看著平民百姓遭屠殺,在屠殺最高潮時,1994年4月21號,聯合國安全理事會(UN Security Council)甚至投票表決減少盧安達的維和部隊數量。**註2
** 註2:當時的美國柯林頓(Bill Clinton,1993-2001)政府之所以如此忌憚,部份原因是由於1994年3月美國剛於索馬利亞(Somalia)內戰中陣亡了包含特種部隊精 英在內的30名士兵,國內反對出兵聲浪高漲,電影黑鷹計畫(Black Hawk Down)描述的便是此一事件,柯林頓於卸任後,還親自到盧安達向其人民道歉。)
此後的三個月內,估計約有五十萬至一百萬圖西人,包含五萬名溫和派胡圖人遭屠殺。
於Arusha 所簽訂的和平條約在種族大屠殺發生後已形同具文,盧安達愛國陣線(RPF)反抗軍持續推進至首都Kigali,緊接著屠殺後,一場內戰即將爆發。1994 年六月,法國政府派遣2500名軍隊進入盧安達西南地區建立一個安全地帶,在RPF成功發起一場最後的攻擊並佔領首都後,法國人嘗試調停兩方停火之協議宣 告失敗,當RPF佔領首都時,其部隊估計也屠殺了大約五萬名被認為應為大屠殺負責的胡圖人,並開始驅趕當時的盧安達政府軍及胡圖平民進入西北方的盧安達及 薩伊(Zaire)邊境。**註3
**註3:今日薩伊共和國(Republic of Zaire)已不存在,於1997年更名為剛果民主共和國(DRC,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剛果目前仍內戰頻仍(2007)。
七月中,約一百二十萬人民逃離盧安達進入薩伊國境,形成大量的難民營,八月初,據估計,盧安達戰前約四分之一的人口不是死亡就是成為難民,聯合國於此時才承 認此為其成立後歷史上第一次確認為種族滅絕(Genocide)的事件,深感內疚的國際社會發起的救援行動開始,然可用物資不適當且疾病於難民營內迅速蔓 延,約超過二萬名難民死於傳染病。**註4
**註4:也有為數眾多負責策劃及屠殺的胡圖激進派人士,偽裝成無辜的胡圖大眾,躲藏在難民中,聯合國建立的難民營成了包庇殺人兇手的溫床,而國際社會捐助的救援物資也照顧了這些人。
以RPF為主體的盧安達政府建立,Pasteur Bizimungu為首任總統,然實權掌握在當時副總統兼國防部長的Paul Kagame,他也是現任的盧安達總統(2007)。
一個倖存者的故事
我遇見了Frank Wellars Nyagatare,一個現年21歲的盧安達年輕人,高大瘦長身材的他,符合我所認知的圖西人印象,雖然年輕但卻給人一種過度成熟的感覺,以下以第一人稱表達的,是那一個發生在四月他的故事。
我住在首都Kigali的Nyalatarama地區,我的父母於1959年的屠殺後逃往坦尚尼亞,當我在那裡出生後,父母將我送回盧安達和祖父母同住,包含我,總共有十四個親戚同住在一個屋簷下。
1993 年時,我只有八歲,我的生活就像是大部分學齡前小孩一樣,無憂無慮。當1993年我開始上小學後(Primary one),我的生命中某些部份似乎開始改變了,有些人叫我蟑螂,學校老師會叫我起立,並警告其他的同學要小心我這個圖西小孩,雖然如此,我的生活還是一如 往常。
1994年一月後學校暫停上課,有的鄰居跑來跟我們說:「像你們這樣的蟑螂不該繼續活下去。」1994年四月後,我不知道發生了甚 麼事,情況似乎開始惡化。我看著我的祖父母,他們好害怕,我也好害怕,其他的親戚都逃跑了,只剩下祖父母、表姐和我。後來我才知道,那些逃跑的親戚都被屠 殺了。
鄰居向我們說:「你們的時間到了,待在家裏吧,這是你們的最終時刻。」
我們躲藏在屋頂閣樓,祖父在晚上到外頭找尋 食物給我們。我們一直躲到了四月底某一天,晚上八點,我聽到祖父在屋外哭泣的聲音,他哭喊著:「我要死了,我的世界也改變了,我們甚麼都不是,無處可 去。」祖母捨不得祖父一個人痛苦的死,她要出去陪著他,並要表姐帶著我去找住在Kabiza區的阿姨。
我們決定一起出去,我看到祖父的肚子上插入一根金屬棍棒,並從嘴巴裡出來,他的頭被敲開,腦漿四溢,我們用布蓋著祖父的屍體,傍晚,好多人拿著火把來,表姐帶著我走,祖母留在原地,就在幾公尺外,我親眼看著我的祖母被殺。
我好難過,我問自己:「這是怎樣的生命,我該怎麼辦?」
我開始跟著表姐到處流浪,一聽到有聲響我們就躲起來,下大雨了,好冷,但我們不知道該往那裡去。去教會吧,在盧安達,人們一有困難,都會往教會去的,我們去了St, Mike教會,在教會裡卻是滿佈著屍體,血流滿地。
表姐說:「你爸媽住在坦尚尼亞,我把住址寫給你,如果我死了,你才找的到你父母。」當我回想這一幕幕,彷彿是看電影一般,將在我往後的生命裡重複播放。
之 後我們走了不久,我聽到有人說:「讓我們來享受美麗的圖西處女吧。」他們用槍柄敲破了我的頭,我開始流血,他們說:「讓我們用這個女孩吧!」在我的面前, 八個人輪暴了她,然後他們用刀子切開她的陰道,並強迫我在旁觀看,他們接著切下她的胸部,表姐在哭喊,但他們繼續切著她的大腿、屁股,天啊!她還活著啊! 我一直哭,但我甚麼都不能做,我只能一直哭。
他們最後把她吊在樹上,我看著血不斷從她身上流下來,他們開始烤她的肉來吃,他們瘋了,在這種時候,每個人瘋了。每當我回想這一幕,我才發現我好愛她,好想她,但好多人都像她一樣被屠殺了。
他們讓我活著,強迫我看著她被殺,甚至逼迫我喝表姐的血,他們要我活著,去告訴別人。
我一個人不知走了多久,躲了多久。每天都有人被屠殺,到處都有屍體,水溝裡滿佈著血水,看著屍體,我剛開始會不斷的哭,後來眼淚哭乾了,哭不出來之後是痛苦,最後麻痺了,即使看著滿地的屍體,但他們好像只是玩具一樣,散亂在地上。
RPF 來了,一個士兵救了我,當時的我幾乎快死了,他帶我到醫院去醫治,在那裡,像我一樣的孤兒有35個。士兵告訴我,我有爸媽,應該去找他們,二年後,我幸運 的找到一個認識我爸爸的人,我之後跟著父母,雖然他們以為我早就死了,我想我爸媽永遠無法了解我所經歷的。98年,救我的士兵也戰死了。
1996 年四月,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United Nations Children's Fund)一份訪談超過三千名,介於8至19歲,目擊屠殺的胡圖及圖西孩童的心理研究報告指出(Rwanda: Survey Documents Atrocities Witnessed by Children):
受訪孩子中超過80%失去親人,超過33%的孩童目擊一位或多位 家人遭屠 殺。約33%的孩童目擊別的孩子加入屠殺的行動,有33%的兒童目擊各樣不同程度的性攻擊。超過50%的孩童看見大規模的人群遭瞬間屠殺,超過50%的孩 童目擊人們遭鐮刀攻擊致死,超過40%的孩子目擊人們遭步槍殺害。60%的兒童遭威脅殺害,80%的兒童得躲藏起來才能生存,而其中有16%孩子躲藏在屍 體下。大部份受訪兒童相信他們當時就要死了,超過三分之一孩子不期待能活到成年。
1999年十二月,一份聯合國報告(Report of the Independent Inquiry into the Actions of the United Nations During the 1994 Genocide in Rwanda)則坦承:聯合國及其會員國本可介入並預防殺戮,但卻失敗了,即使當大屠殺開始發生,聯合國也沒能制止屠殺。失敗的原因如下:
1.缺乏相關資源及會員國的政治承諾。
2.會員國缺乏政治意願去行動,或是沒有足夠堅持行動的意願。於屠殺一開始,主要會員國甚至不願承認這是Genocide,因為這將導致會員國有出兵的義務。
3.聯合國盧安達維和部隊(UNAMIR,United Nations Assistance Mission for Rwanda),僅有遭到攻擊時才能還擊,而不能主動出擊,如果維和部隊行動,應該能夠制止或是減輕傷亡的數目。
4.聯合國高層(包含聯合國秘書長,安全理事會及聯合國成員國)錯誤的判斷,早於1993年多項NGO(非政府組織)及聯合國人權觀察報告已指出種族大屠殺發生的可能性。
或許最大的原因是,對其他國家來說,盧安達根本不俱任何戰略利益,故當跟其他發生戰亂衝突的區域相比(伊拉克?),會員國對盧安達採取的是雙重標準。
遲來的正義
聯 合國於1994年在坦尚尼亞Arusha成立的盧安達國際罪犯法庭(ICTR,International Criminal Tribunal for Rwanda),旨在逮捕並起訴那些負責籌劃、煽動並執行大屠殺的罪犯。雖起訴程序進行緩慢,然近年已成功起訴部份主使的主謀。
世 上有魔鬼嗎?現在的Frank,有時會無理由的開始哭泣,看到有人手上拿著刀,還是會害怕,他說,世上當然有魔鬼。聯合國盧安達維和部隊指揮官Roméo Dallaire則指出,他相信有魔鬼,因為他在盧安達不但看過魔鬼,聞過魔鬼的味道,並且與魔鬼握手。他說就因為有魔鬼的存在,所以他知道神同時也存 在。
經過多年的心理創傷後,Frank於2003年於朋友的帶領下進到教會,並進而受洗為基督徒,他說,禱告讓他有繼續面對生命的勇 氣。我問他,即使看到很多人於教會被屠殺,甚至部份神父也成為殺戮的幫凶,他還是相信有神嗎?他說,就因為那是魔鬼的作為,所以他相信有神。他還說,唯有 耶穌的愛真正安慰了他,也給了他一個新的生命。今日的他相信,只要那些參與屠殺的人願意承認並悔改他們所作的罪行,他願意原諒他們。其實不只他,我在大屠 殺紀念館內所看的一部影片中,一位全家族六十四人皆遭屠殺的女孩說,她選擇原諒,讓我震撼的是,如果他們能夠選擇原諒,我們還有甚麼不能原諒的嗎?
Frank說,今天的盧安達,是天堂(Paradise),我想我同意他的話。大部分人們願意和解及原諒,原諒不是遺忘,而是彼此互相了解,忘記彼此的差異,讓悲劇不再發生。現在的盧安達沒有圖西人,沒有胡圖人,只有盧安達人。現在的盧安達,是個美麗且和平的國家。
後記:
在 盧安達時,我只有自己找資料並參觀相關紀念館來了解事件的始末,畢竟,我可不想隨便在路上找個陌生人,劈頭就問他對那一場悲劇的看法。在我開始閱讀相關資 料後,我慢慢相信,其實我的同胞沒人會關心盧安達死了多少人,我們的媒體沒人會在意這樣的事件,這一切都太遙遠了,是事不關己的,讓我們在洗衣機裡攪吧! (哈囉,還有人記得我們是活在地球嗎?)
但真的是那麼事不關己嗎?
或許圖西和胡圖的名詞太難懂,讓我將佔少數的圖西人換成外省人,佔多數的胡圖人換成本省人,就有了個下面這樣的故事。
二 次大戰後,台灣脫離日本殖民統治回歸中國,然國民政府的高壓統治引起1947年的二二八事變,大量的本省人精英遭屠殺,1949年國民政府敗逃至台灣後, 以少數的外省人對多數的本省人進行集權統治,導致之後本省人長期的憤恨及不滿,經過五十多年外省人的統治後,本省人高喊台灣人要出頭天,吃台灣米喝台灣水 長大的才是真正的台灣人,讓台灣人統治台灣,讓外省豬滾出台灣。政客開始告訴我們外省人和本省人有多不同,外省人真壞,我們得讓真正的台灣人出頭天。於是 乎我們開始了無數的大小戰爭,那一場末代省長選舉的四百年來第一戰,那一場1996年第一次總統直選中華民族破天荒第一戰,那一場2000年關乎台灣人民 生死存亡的最後一戰,那一場2004年子彈會轉彎的逆轉大戰,哎呀,還有馬上要來的2008年二千四百萬台灣人性命交關之政權保衛戰。
鄉 親啊!如 果人民不睜大眼睛,仔細的去思考並判斷,而僅盲目的隨著政客搖旗吶喊,誰能保證自相殘殺的劇情不會在台灣上演?我們今天不關心這地球上發生的事,昨天不關 痛癢的別人去死,就會變成明天的切身之痛。即使炒這樣的冷飯一點沒意義,但或許在某個時候,某個地方,能夠幫助某個要第一個拿槍上戰場的人再多想想,那就夠了。
延伸閱讀:
”經典雜誌”,台灣最具人文關懷及世界眼光的媒體,有關於盧安達的詳盡報導。
Philip Gourevitch / We wish to inform you that tomorrow we will be killed with our
families.
電影:
Hotel Rwanda / 盧安達飯店
Some times in April / HBO影集
100 days / HBO影集
你去了盧旺達?
什麼時候回台灣?
我想你應該沒有來我的BLOG看文
跟你說一聲
我今年9月會回台灣繼續學業 ^^
不知道你是否看過這部紀錄片
《與魔鬼握手》
有機會可以找來看看
是加拿大導演拍的
之前有寫一些大屠殺的心得
不過最近可能會再找電影來看看
感謝你的整理
to foton,
謝謝你的留言,其實Hotel Rwanda、與魔鬼握手,還有HBO的100 days等影集,我都還沒看過,回台灣後這些影集我都會找來看的。
tzuche
去年八月要從上海到重慶的前一晚,邊整理行李邊看那部盧安達飯店,會知道這部電影是在羅德島上美國文化的課時老師說的, 老師那時候提到這部片, 講了說美國自許是世界警察但是卻沒有出兵援助盧安達的原因再於整件事對美國沒有利益可言, 所以美國不願意援助. 非常的現實...那部電影看完整個人呆住, 面對如此慘忍的事, 全世界的人袖手旁觀.....感謝你非常詳盡的解說 讓我對整個事件有更深的瞭解.
to 匿名的網友:
也謝謝你願意多瞭解這場悲劇的始末。落落長的文章,不有趣的內容,這篇文章大概是我部落格內點閱率最少的。(以後還是打算要寫更多不討喜的文章!)
tzuche
salut
恩 我也希望你多寫這些文章,
令人省思, 也意義深遠! 又上了一堂盧安達文化課 很棒!
安亞
to Anja,
文章太長、內容嚴肅,但謝謝你喜歡。
tzuche
看過盧安達飯店這部片,因此對於這篇文章非常有感觸。
人都非常自私,對於和自身無關的事都漠不關心。更別提凡事以利益為前提的聯合國。
現在人大多喜歡看討喜的文章,對於嚴肅、冗長的部份,大概只看前三行就按上一頁了吧?
因為正在尋找一些單車環球的相關文章,闖到這裡來。細細咀嚼這裡的文字,發現走不了,只想繼續一篇篇的讀下去。
我想起在華府的大屠殺博物館的那天,整整待了一天,不斷因眼睛所見而流淚。
對於台灣被少數政客操弄成如今局面的現象,無奈也無力。父親就是民國38年隨國軍來台的一員,總是會被電視所影響情緒... 年事已高的他總是感歎在台灣被稱外省人,去中國他們叫他台灣人...
扯遠了,只想告訴版主,這裡是我看過少數字裡行間非常有意義的旅遊部落格。
或,不能稱作旅遊部落格吧,遊人隨想? 哈!
to Eva,
謝謝。我希望真的對世界能夠有些意義。我目前寫的其實就是遊記而已~~ (你要去單車旅行?)
I like this article a lot!
We are too lucky to be living in peace.
Thanks for sharing.
to lufishlu,
Glad that you like reading this long article.
thanks for comment.
tzuche
peace...to the people of Rwanda, Japan and Libya.
thank you for the indepth article.
p.
不經意逛到這
最吸引我的是 居然有人會去盧安達!!!
思緒瞬間拉到幾年前翹班去看「盧安達飯店」
那是一部讓我到今天還無法忘懷的電影
當時查了這段歷史
但不知現今的盧安達 早已是一個美麗且和平的國家
好棒的遊記
希望有一天 我也能踏上這個地方...
這事件也讓我相信有魔鬼的存在。你的文很棒~不推不行。
淺水很久了
你的文章&觀點很棒!!!
繼續把旅行教你的事傳達給其他人吧~~